深夜。

江時遇出門後不久, 童妍也穿上衣服出門。

那夜風很大，城中村的路燈昏黃幽暗，她小跑著跟他走了好長一段路, 看著他坐上一輛的士, 自己也匆忙攔下一輛。

合州市很繁華，即便是淩晨時刻, 城市璀璨依舊。

因江時遇的存在，童妍過去對這個城市充滿歡喜, 那此刻, 城市彩色燈光只讓她感到焦躁和茫然。

江時遇最終走進一家酒吧, 把喝得爛醉如泥的林落初從三教九流的人群中拉出來, 童妍已經跟到酒吧中，她看著江時遇拉林落初手臂離開, 而她還置身於光怪陸離、熱鬧喧囂的酒吧裏。

對於林落初，童妍過去從未有過憎惡，即便知道她愛江時遇, 即便知道她曾有過對江時遇示好。

江時遇的哥哥江時牧有一個女友，她的名字叫林落珊, 是林落初的姐姐。

哥哥江時牧救火犧牲後, 姐姐林落珊遠走他鄉, 作為弟弟妹妹的江時遇和林落初, 他們似乎有著同病相憐的命運, 所以童妍總是安慰自己別去計較。

畢竟消防員江時牧的犧牲, 源於她經歷的那場火災, 她活下來了，而他犧牲了，江時遇和林落初因此失去哥哥和姐姐, 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創傷，只有她還好好活著，有時候她甚至在想，她是不是不配擁有幸福呢？

她不配得到江時遇，不該搶走林落初的心頭愛。

她看著他們離開酒吧，看著他們走過一條無人街，看著她擁抱了他。

他們在說話，童妍聽不到他們的交談，夜風將一切吹得呼呼作響。

沒有再看他們，童妍轉身走了，步伐很快，似乎想要逃離什麽。

她眼眶微紅，風吹得她眼睛生疼，盡管那夜風並不陰冷。

過去她從未懷疑過江時遇愛不愛自己，每次擁抱和親熱，她都能感受到他的熱情和專註，而現在她不確定了。

她總是自我獨行，花錢大手大腳，受不得一點苦，你看，她堅持在還租十幾天的房子裏裝空調，江時遇從來不讚賞她的做法，他可能會覺得是負擔，是一種壓力，或者是對他帶給的生活不滿的一種挑戰。

看吧，她也沒那麽好。

童妍回到出租屋，收拾自己的行李，來時她只帶一個行李箱，走時也是那個行李箱。

她看著那張床，想到他們在這裏夜夜歡好，有些悲從中來。

終究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，她只是個半新半舊的人罷了。

童妍離開出租房是淩晨兩點半，她沒有留下紙條，沒有留一個信息，什麽都沒留下。

她在德市一家酒店裏落腳，房間很寬敞，有大廳，有落地窗，有紅酒，有浴缸和大床，這裏比那間出租房寬敞整潔太多了，可心卻是空空蕩蕩。

她關閉手機，行李丟在一邊，人倒在床上一動不動，她本來想閉上眼睛睡覺，卻怎麽都睡不著，一直睜著眼睛直到黎明來臨。

早上八點，她打開手機，十幾條信息彈出，無一例外全是江時遇的。

江時遇：你在哪兒？我瘋了一樣到處找你，你到底在哪？

江時遇：給我一個電話，妍妍。

江時遇：找你找到現在，我很累。

童妍只看了前面幾條信息，後面都不願意看了，她回覆他一條信息，要他別找了，隨後繼續關機。

童妍：抱歉，讓你心累了，不用找我了，我退出了。

一直趴在床上直到中午，童妍餓了，這才渾渾噩噩地出了酒店，她去吃了一個榴蓮披薩，在期間她訂了去往德市的機票，她發現她一點都不喜歡合州市，過去的想法都是錯誤的，她現在發現這個城市很陌生。

下午一點，童妍來到一棟大廈樓裏的溜冰場，她之前好幾次跟江時遇提及過，說想和他去溜冰場溜冰，可他總是沒時間，她曾說想去北邊城市滑雪，而他和她永遠不在一個步調上，放假時間他比上學時間還忙。

大廈的溜冰場大約有足球場的大小，地上是真冰，很多年輕人趁假期前來娛樂，整個溜冰場異常熱鬧。

童妍心情不好，她不願意想起江時遇和林落初，所以她穿上溜冰鞋，慢慢走入溜冰場，看著周圍的人像魚群一般從自己身旁滑過。

童妍溜冰的技術不太好，滑行時略顯笨拙，半晌，溜冰場內一個帥氣的穿白襯衣的男生滑到她身旁，說可以教她溜冰，只要她願意請他吃一根冰淇淋。

不少男生都望向這邊，那些男生似乎是眼前這個白襯衣男生的朋友，他們面帶笑意，似乎很期待白襯衣男生和童妍搭訕成功。

童妍沒搭理他，她當時的表情可能比地上的冰還要冷。

白襯衣男生不願意離開，他並不計較能不能吃上冰淇淋，而是繼續認真口頭指導童妍如何溜冰。

滑了半個小時，童妍怎麽都想不到，江時遇會找到溜冰場，他就站在護欄外面，遠遠看著她滑冰。

真難得，平時這個時候，他通常都在上班，他一天裏留給她的時間少之又少，諷刺的是，他半夜三更居然有時間出門和別的女生摟摟抱抱。

不知道是出於報覆的心理，還是出於懲戒，又或者有意折磨他，童妍牽上白色襯衣男生的手腕，讓他帶自己在溜冰場裏像一陣風一樣滑行。

她看到白襯衣男生在笑，看到他的朋友在沖他們吹口哨，然而童妍卻全然不在意，她有些心不在焉。

等到白色襯衣男生帶她滑到江時遇這邊，她聽到江時遇的聲音，他的臉色很蒼白，他在叫她妍妍。

她沒有回應，也沒有看他，視線不肯往他那兒瞟一下。

然而十分鐘後，他真的消失在她的視野裏，他走了，她看不到他了。

童妍茫然地看向四周，確定沒有那個熟悉身影，心內悵然若失，她暗罵自己矯情又傻逼，明明發信息讓他別找她了，內心深處卻又渴望他能挽回一切。

繼續滑行二十分鐘，童妍出來了，白色襯衣男生問她要不要請他吃冰淇淋？她沒吭聲，人如同靈魂出竅了一般。

把溜冰鞋還給服務臺工作人員，童妍拿自己的鞋走出護欄外，她在一個長長木凳上坐下，用手揉了揉微紅的眼睛，最後她在溜冰場門廊外看到江時遇。

他沒有走，正站在門廊外看她。

童妍低頭給自己穿鞋，她穿得很慢，手不自覺地顫抖，可能這一切源於情緒，她的心情很糟糕，現在又看到他了，她的心情也沒有好受一點。

她煩躁地扯著鞋帶，系上又解開，解開又系上，無論幾次都不叫人滿意。

忽而，一雙修長的手出現在她視線裏，那是她無比熟悉的手，只見指節修長，指甲幹凈，手指漂亮，他接過她的鞋帶，幫她拉緊，然後慢慢打一個蝴蝶結。

他不止一次幫她穿鞋，並非出於卑微的姿態，他說他心甘情願為童女神效勞，他每次幫她穿鞋都那麽自然，就像此刻。

穿好了一只，他幫她穿另一只鞋，用同樣的手法，系好另一邊的鞋帶。

他始終垂眸，等他擡頭看他，童妍才發現他的眼睛也微微泛紅。

是因為她不告而別？還是他看到她發送的那條，類似於分手的信息，又或者是她剛才牽了另一個男生。

穿好了鞋，童妍走了，他走在身後，他伸手要牽她，童妍不動聲色地抽開手，兩只手就這樣錯身而過。

不讓牽手，別的情侶或許經常這樣鬧情緒，可是他們不一樣，情緒已經如同海浪一樣翻湧，心口被酸楚的心情填滿，負面情緒讓兩個人都長滿了刺。

“那條信息是什麽意思？”他問。

童妍不說話，腳步很快，她甚至在小跑，只有她知道，她只是不想被他發現，她是想哭了。

“你知道我去找林落初是不是？”他又道。

童妍腳步更快，似乎發現她有意要甩開他，於是扯住她的手腕：“我錯了行不行？”

甩開他的手，童妍怒目而視：“我不用你道歉，你沒錯，大家都沒錯，你們才是絕配，我退出可以嗎？可以嗎！”

大廈來來往往的走廊上，很多人都好奇打量他們，這是第一次，她和他在一起感覺很丟臉，她覺得現在的自己一點都不體面。

江時遇蹙眉，他手還緊緊牽著她，不肯松手。

“我跟誰絕配？誰逼你退出？”

“我不想跟你說太多廢話，我們都坦率一點，你喜歡誰找誰去，我們現在都自由了。”

“是你自己想要自由吧？你總是嫌房間太熱，空間太小，嫌我總是很忙，嫌我不能陪你溜冰，嫌我不能帶你去滑雪，嫌我陪你的時間太少，可是妍妍，我沒有你這樣的家庭，我要上學，我需要生活費，甚至每次去美國和你見面的機票，我都要攢錢很久。”

他顯然情緒也不太好，眼底泛紅。

“你是這麽想我的？”

“那麽你又憑什麽認為我跟她絕配？而不是跟你。”

她跟他爭辯，他跟她玩文字游戲是吧？

“阿遇，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，我......”

童妍情緒很激烈，卻沒有發現她眼角有淚，她的眼淚已經出賣了她，她並沒有她說的那麽灑脫，也沒有她過去表現的那樣大度，她被傷害到了，畢竟她第一次這樣深愛一個男生。

看到她哭了，江時遇錯愕了一下，隨後將她緊緊抱進懷裏：“別折磨對方了好不好，我去見她不是喜歡她，一點都沒有，我有你就夠了。”

發現自己哭了，童妍覺得自己很丟臉，她快速差掉眼淚，嗤笑：“呵呵，如果不是我親眼見你們抱在一起，我差點就信了，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會騙人？”

江時遇皺眉：“你跟著我了？”

“對。”童妍推開他：“解釋呀？繼續說謊呀？”

江時遇：“你既然都看到了，沒看見是她抱我？”

“這有區別嗎？”童妍鄙夷看他。

“有。”江時遇說。

他不喜歡她用這種表情，這種口氣和他說話，那會讓他以為她不愛他了。

“我抱她，那就是我的問題，她抱我，是她的問題，而且我把她扶正了，沒看見嗎？”

“你把她扶正了嗎？！”

“扶了。”他斬釘截鐵道。

“我沒看見。”

“你是選擇性失明是嗎？故意找借口牽別的男生的手是吧？”

童妍回想昨晚那一幕，她其實沒有停留多久，想到他半夜三更偷偷跑出來，就為了和林落初見面私會，看見他們抱在一起那一下，她就已經受不了了。

“你給她這個機會了，這是你的錯。”童妍繼續道：“她為什麽找你，在半夜裏找你，你還是她最特別的人對嗎？”

江時遇直視她的眼睛，似乎想說什麽，最終欲言又止。

半晌，他道：“好吧，是我的錯，可是你已經懲戒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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